蘭嶼近代─長青型政治人物
syapen˙kotan張人仰
文:夏曼‧賈巴度
日治時代與國民政府的輪替治理階段,是蘭嶼原始傳統生活失序開始的重要關鍵時期。不論政治經濟、社會文化與教育宗教等各方面都有重大變革。首先日治時期推出部落頭目制,透過內定頭目達到理番手段,進而國民政府推舉票選制度,籌組政黨組織,將外來各種頭銜加諸於民,是故島嶼產生行政首長、縣議員、村鄰長、以及鄉民代表,嚴重衝擊達悟族傳統社會無階級制的平權制度。
另影響島民中心思想至鉅者為教育策略,國民政府延續日治時代的教育學科歷程,實施正規式的學校教育培植本地人才,藉學校教育管理政策來調解部落紛爭,專制沙文主義宰制蘭嶼觀點,漸進加速了文化的涵融性。同時,原始傳統物物交易法則習俗,在外來店舖設置貨幣交易化後,衍生對貨幣新的價值觀,模糊了傳統交易模式。
至於宗教文化傳播多元信仰,傾注於達悟族人最深的心靈層面,在生活作息上發酵為新的屬靈信仰,達悟族獨特之靈魂神學觀產生信仰層次的選擇,進化原本傳統信仰的祭祀祭儀越來越精簡與淺化。基督信仰教義入境至今,社群鬥爭降低,整體族群之社會和諧表現是受教義長期潛移默化「演變」的象徵。
在蘭嶼近代史演變中,扮演重要推手的少數達悟族菁英裡,現年84歲的張人仰老先生皆曾在兩朝代任職重要權位,也是見證日中兩國統治蘭嶼島末期(日)與初期(中)目前碩果僅存的蘭嶼前政要人士,他的口述對沒有文字的達悟民族而言,填補了非常時期漏失的重要歷史文憑。
Syapen kotan(夏本姑但)張人仰老先生即本篇要介紹的傳奇人物主角。
張人仰老先生出生於1923年的日治時期,出生地為紅頭嶼南岸的Iratay聚落,日據稱南根村(國民政府更名為漁人,對於身分證記載的生日1923年4月18日,表示無法肯定其準確性)。他出生的第二天父母賜名為si jingyan(希ㆍ京宴),意涵為不常在家,表示很勤快,行事敏慧又果斷,數月後父母再為他取一個名字,叫著si yalipon(達悟民族的人名是輩份提階而增名制,迄今他已使用過七個名字了)。
張人仰生於生活物資最匱乏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混亂年代,日警藉由一場船難事件大肆捉拿達悟族男子,恐怖氣氛籠罩六個部落,其祖父在這場白色恐怖中與一群達悟族男子被捉去台東,對這群首度離鄉的家中支柱,難耐度日如年的情緒,張人仰的祖父放不下已身懷六甲之妻子,每過一日心如刀割,擔憂妻分娩時無人在旁看護,於是萌生逃走念頭,受難的族人都和他一樣歸家似箭,是故由張人仰的祖父帶領一夥人趁黑夜在台東鯉魚山上穿梭,但因夜黑迷失方向,其祖父不幸失足墜落山谷,墜落剎那還高喊「危險!」警戒在山頭的族人勿冒險,最後因傷勢嚴重不治,成了日人高壓統治下在台灣受難的達悟族人。
Iratay(漁人)和Imaorod(紅頭)兩部落因地緣關係通婚率高,張人仰的祖父也娶了鄰社女子為妻,是一位勤勞又美麗的女子。張人仰的父親是性情溫和之人,一表人才的外型下,記憶力超好,但好命不長,希ㆍ京宴出生尚未滿月就離開人間。父親英年早逝,母親為養育獨子,只好帶著他改嫁到紅頭部落,並且在那兒度過童年,直到能夠獨立才搬回出生地-漁人部落。雖然自己是家中獨子,但母親管教相當嚴格,常施以說古比喻方式,教導做人處事的道理,希望他長大能成為部落有用的人才。在彼時,因為生活貧窮到食糧物資欠缺,常常叫他上山撿柴,或拿魚竿網袋往礁岩間潮溝或海岸垂釣抓蟹,順服的個性培養了吃苦耐勞、克勤克儉及勇敢的氣魄。
1923年,日人在蘭嶼東南邊的佐野村(現今紅頭村),設立紅頭嶼鄉番童教育所,島嶼人民正式接受正規時程的教育制度,共要修習四年小學教育方得畢業。
張人仰老先生約七歲進入設置於紅頭村的小學校唸日本課書。原先母親不讓獨子求學,但知道孩子很喜歡去教育所,就不再阻攔。張老先生說:「每當上學進校一定要向日本統帥玉照鞠躬,如違反校規則懲罰,像是撿柴啦或是痛打一頓。在求學讀書期間,學校也辦理各種競賽活動,項目包括學藝、徑賽等,當時我表現不錯,常常領毛巾、香皂,水桶等獎品回家。有時卑南族籍的警員兼職老師,還會給我衣物,因而加倍努力,最後獲得賞識。」張人仰老先生是番童教育所第三屆畢業,同時獲留置擔任教學助理(小助教),之後又兼任通譯數年,也作職公役領薪。
日治時期,日警採軍政的強壓手段管制達悟民族,稍有違抗者便被打得遍體鱗傷,或罰勞役囚禁在崗哨牢房,直至一群父老要人始放足。達悟族人於二戰期間,遭受殖民者無理對待,例如每戶須送山羊補給南洋作戰的日軍,沒有養羊的人家往往割地換羊免費送交日警;日警見漁民捕魚歸來時,根本不顧漁民意願強行掠奪漁獲,要不僅以二、三包火柴盒的苛刻代價強行交易,不服的族人雖申訴但從未有回應,怒火只能心中燃,屈服於強權壓榨人民的政府。
回想過去族人受的不平等人權,張老先生忍不住激動的說:「有些事件,雖然看不過去,但因他們有武裝利器,為求民族的延續和生命的保障,採擇忍氣吞聲的生存之道,只祈望天神憐憫拯救的時辰快來,幸止戰消息降臨,否則達悟人口必速減至千人以下,甚至滅族呢!」
時序轉移國民政府後,張人仰老先生被指派於公部門職通譯人員並兼任紅頭村村長,1954年派任當台東縣議會蘭嶼籍議士人員,到了1961年擔任蘭嶼鄉民代表兼代表會主席,卸任後於1964至1972年間連續任蘭嶼鄉長公職,1973年再被官派縣級議士,直至1985年卸下蘭嶼鄉長重擔,結束兩朝三十餘年的公僕生涯。
在這關鍵性的兩個殖民時代,任職期間重大事件如開拓全鄉環島公路、航空機場跑道闢建、港口建造、鄉公所喬遷(由紅頭村遷至現今公所所在地-椰油村)、囚犯管訓及土地搶徵糾紛之弭平處理、傳統男褲與被物化的拍攝、拆毀椰油、漁人、紅頭、東清部落傳統屋改建國民住宅,家畜管理糾葛,管訓所引水道渠紛擾、教派堂會教義宣導、林務局造林、蘭嶼貯存場偷渡興建……等。
當蘭嶼在最重要的關鍵時空裡,正是他人生的巔峰時期。然而,因擔任各項重要職務,受到日本人及漢人文化影響,在執行推動許多政策時,常受到族人的批評和排擠,例如國民住宅之設計顛覆傳統住屋格局與文化習俗,多戶不願搬住。經過不斷勸導與宣傳,族人方勉為其難住進去。過去,多數人不認同他的觀念而謾罵,如今族人不用再辛苦拔茅草蓋房子,人民改變了固步自封的傳統思維,且推崇他是個有遠見的人,遲來的公道讓他覺得內心獲得了平衡點。
針對漁人及紅頭兩村合併為紅頭村,張老先生說:「ili ta jablis,
am o tao na am monay rana nimazavoz, tana imorod am miyangay。部落的區域是不會變的,但兩村的通婚由來已久,無論是紅頭或漁人,頻繁的通婚已成血緣文化了。」只是他又矛盾的說,從傳統部落名稱Iratay而言,日本入島嶼,將Iratay群落運用在行政時為南根村,雖名稱改變,但是僅只於日本行政運用上,且維持單獨設立的一個村落,並非寄居或與紅頭部落合併為一村。
在他任紅頭村村長時的民國43年起,國民政府重新賜於中文地名,將紅頭、漁人、椰油三部落合稱為「紅頭村」,他雖有爭取提出異議,唯無法改變當權派不民主的決定。即便蘭嶼島現有的六個部落被政府劃分為四個行政區,但無損於在地族人強烈的地域認同,也尊重每一個部落皆是獨一無二的區塊,族老仍依傳統名稱呼稱居住區域,排除國府行政合併之稱號。
張人仰先生:從政擔任公職人員一覽表
公職名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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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職日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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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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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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備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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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東縣議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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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3.12.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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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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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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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嶼鄉鄉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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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3.03.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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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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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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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嶼鄉鄉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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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.03.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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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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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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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東縣議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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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2.03.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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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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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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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嶼鄉鄉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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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1.03.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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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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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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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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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31歲起至63歲止,擔任鄉長有3屆計12年,縣議員有2屆8年,併任村長民代合計32年任職島上鄉民公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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